傅志辉:忆故乡之十六 (草木篇)说槐树
2025-11-19 阅读(5248)
槐树是原产于中国的古老树种,据《周礼》记载,周代的宫廷内就种有三棵槐树,当朝的三公在朝见天子时面向三槐而立,因而后世也常以三槐比喻三公。在老家一带,人们对槐树也是器重有加,民间谚语说:门前有棵槐,好运自然来,因此不少人家的房前屋后,总爱种一棵槐树,好看家守院,护佑子孙。
槐树好!
槐树枝繁叶茂,树冠阔大,是理想的摭荫树种。夏日里,它就像在头顶撑开的一把巨伞,成了庄稼人理想的纳凉之处,大人们摇着蒲扇说着闲话,孩子们在一旁嬉戏玩耍,赤热的阳光从树叶间照射下来,到地上就变成了斑驳的蔭影,暑气便被化解消散了。小风吹过,碎叨叨的槐叶飒飒作响,像在与人们轻声细语。有时,一只绿色的小槐虫会吐着白丝从枝叶间垂吊下来,在头顶上荡来荡去,孩子们看见了就叫着去捉,末了又放在手臂上看它“几”字状爬行,槐虫凉嗖嗖的,皮肤也。便凉嗖嗖的,感觉好不快活。在乡间,槐树的身影无处不在,它的那一抹绿意,为人们的生活增添着诗情画意。
槐树木质坚硬,百年不腐,是上好的建筑材料。乡村里的庙宇殿堂,大都用它做柱做梁。槐木做的门板瓷重如铁,即便在乱世年月,土匪也难以破门而入。庄稼院里耐磨耐用耐摔打的农具,大多也都用槐木做成,比如犁杖,耱框,磨棍,推耙,胡基模子,碌碡驳枷,搅水的辘轳,木轱轮大车……而挖崖用的老镢头,也一定是用青槐木做把,那个结实,即便把镢刃别弯了,镢把依然会完好无损。
槐树根深叶茂,生命力超强,是很长寿的树种。在往昔的乡村中,树龄在百年千年的古槐屡见不鲜,有的树芯已经空朽,但仅靠树皮也能屹立不倒,茂盛生长。有时候“嘎叭”一声电光石火,古槐被雷劈了,只剩下烧得焦黑的树桩,然而却大难不死,会从残枝或根部继续生发出新芽,抽枝绽叶,开花结籽,顽强成长。
我们村过去就有一棵大槐树,长在西城门旁,听老人们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。叫大槐树,那是真大,粗得几个人都搂不过来,高得就像要戳破天的样子,树顶上垒满了“老娃”(喜鹊)窝,几里外都能看得见,它就是我们村的地标和形象,更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卫土昂首挺立,在守护着这一方安宁。然而在上世纪公社化初期,为了给新成立的生产队制作农具,就被活生生地伐掉了,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,突然就大风骤起,天黄地暗,连太阳也失去了光亮,只剩下一个白坨子,我们放学出门,惊得面面相觑,难道连老天爷也觉得与心不忍了吗?
我家门前曾经也有一棵古槐,树身粗壮,浓荫如盖,有趣的是,它还分别从东西两侧各平伸出一根股杈来,就像人伸出的两只胳膊,人们见了都会称奇,尤其是东边的一根长股直伸到隔壁叔父家的门前,小孩子们爱玩,家人就在这个股杈上搭两根绳子,下边绑上“牛轭头”,一个秋千就做好了,于是树下就常常有了孩子们开心的笑声。但后来这根股杈却没名其妙地枯死了,有人就猜测原因,说肯定是因为隔壁叔父去世后“出煞”时,被回家的魂灵撞死了。再后来这个树股就被锯了,秋千打不成了,让我们遗憾了好一阵子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,全国兴起学人民解放军的热潮,那时候,穿军装戴军帽在年轻人中是一种时尚,我一个农村少年也盼望有一件像军服一样的衣服穿在身上。母亲知道了我的想法,就让我去採槐米,要给我染黄布做衣衫。原来槐米不仅是一味中药材,而且其花蕾和花朵含有天然黄色素,也是自古以来中国传统的植物染料之一。五月里槐花开了,枝叶间黄灿灿的一片,散发着好闻的香气,蜜蜂也在其间嗡嗡飞舞,我兴冲冲地爬上槐树去摘槐米,拿回家淘洗干净,母亲就放到大铁锅里去熬,末了淋出黄澄澄的汁水,加入明矾,将白老布浸泡进去反复揉搓,最后黄布是染出来了,但颜色却比较浅淡,与绿军装的色泽差别太大,这个愿望也就没有实现。
还有一件趣事,在我少年时代,那时乡村里通讯落后,只有有线广播,社会上最高档的便是矿石收音机,戴上耳机,就能收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,这让我羡慕不已,于是找家里要钱也买了一个。但要收音就要架设天线,而天线越高信号就越好,架到哪儿呢?正好门前的大槐树最高,我就将天线绑在了槐树顶上,接下来转动旋钮,耳机中就有了播音员清亮的声音,躺在土炕上,便知天下事,真是让人高兴。母亲觉得这很神奇,有时也会拿过耳机听上几句,一次母亲问我:“这里边的人怎么老说吾羊咳吾羊咳?吾羊咳是个啥?”于是我就专意去听,原来中央台正在连播长篇小说《欧阳海之歌》,母亲把普通话的欧阳海听成了“吾羊咳”,惹得我们笑了半天。
说到槐树,就让人联想起那句很有名的顺口溜;“问我祖先在何处?山西洪洞大槐树。”这是不少人寻根问祖的地方,去年秋天到山西旅行,就专意去拜访了这棵千年古槐。据资料介绍,发生在600年前明代洪武至永乐年间的那次移民,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、影响最深远的官方移民事件,以山西洪洞县广济寺旁的大槐树下为集散地,向中原及全国多地迁移人口,旨在恢复战乱后的社会经济,移民活动持续了将近50年,迁出超百万人,覆盖18个省500余县,其中竟然也有我的故乡岐山县,不由让人肃然起敬。如今,原来的大槐树已经枯死,但它的老根上又繁衍出了新苗,我面向它们深深躹了一躬,祝愿中华龙脉源远流长,欣欣向荣,生生不息。
然而,现在的乡村里却很难看到古槐和长势高大的槐树了,它们到哪儿去了呢?它们进城去了。如今城市在扩张,绿化在进行,于是就有树贩子在乡村中游走,那些古木嘉树包括古槐就成了他们搜寻的目标,重赏之下它们离开了故土,坐上卡车进了喧嚣的城市,安身在高楼大厦之间,为城市的景观和美化增添着光彩,不知道它们还想不想故乡清静的环境?清新的空气?想不想故乡的蓝天白云?莺歌燕语?还有曾经栽植了它们,并且培土浇水、关心抚育它们成长壮大的一辈一辈的庄稼人? 作者简介: 傅志辉,岐山县人,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,曾任国有商业银行省分行行长,省人民政府参事,作品散见于报刋杂志。